云昭

明知不可为而为之

第五章 假蒙偀鏖战二郎 狐狸精叩门解惑

第五章  假蒙偀鏖战二郎 狐狸精叩门解惑

 

火焰卷起了风,周遭涌起血红的波浪,让李昱忘记此时仍然属于黑夜。汗水渍得他睁不开眼,浑身像是刚出水的泥鳅,湿透了衣衫。面前这个人,分明是和蒙偀一个模样,却又一脸邪气。二人卷在斧头与钢刀的旋风中,都想着置对方于死地。

假蒙偀脸上带着邪笑,虽说与李昱缠斗许久,但并没有力竭的迹象,反而是约战越勇。虽说他身材短小,躯干瘦弱,但手上的钢刀挥舞的密不透风,让李昱无从下手。

李昱意识到,自己此时仍然能够抵挡住对方,不过是自己有蛮力罢了。他不过是任凭自己的躯体去控制蟒鳞斧,若是真论起方法技巧,完全无法敌过对方。对方虽说瘦弱,但凭借着精妙的刀法,让精壮的李昱无法找出破绽。他暗下决心,定要好好修炼战斗技法。

“嗖!”

一支羽箭直挺挺地插在假蒙偀的胸口,强大的推力将他从旋风中推了出去。李昱劈空了一斧,险些趔趄地抢在地上。等站定身体,他看到,蒙偀用弓弩再一次射出羽箭。这一次,那羽箭呼啸着,刺进了目标的脑袋。假蒙偀脑袋一仰,倒在地上。

李昱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,让眼睛能够睁开看清面前的模样。这个时候,他才意识到,周围的战斗早已结束,只有遍地的死人,和麻木的活人。

他跟蒙偀道了谢,二人走近倒在地上的假蒙偀。如此看着自己的面孔,蒙偀觉着说不出的奇怪。

“所以,我还需要跟你打一架吗?”李昱拍了拍蒙偀的肩膀。

蒙偀无奈地笑了笑,说:“贤弟觉得我这副身子骨,像是能够同你火并的样子吗?”

李昱用脚拨弄了一下躺在面前的躯体:“难不成你还有个同胞兄弟?”

“贤弟说笑了……”

正说着,面前的假蒙偀突然睁开双眼,恶狠狠的寒光像刀子一样,插进二人的内心。还未等蒙偀反应,李昱一脚揣在那人脸上,紧跟着一斧头,劈在假蒙偀的额头中间,猛地拔出,斧刃拖出一滩鲜血,又混着黄色和白色的水一样的东西。那人再一次安静下来,双眼紧闭。

“受了那两箭,他不可能还活着。”蒙偀惊奇地看着面前已经面目全非的躯体。

“这人绝对是妖物。为了以防万一,要不把他烧掉吧。”

“贤弟所言极是……想不到贼军还有这样的人物。”

蒙偀安排手下,将假蒙偀的身体扔进火里,这才让二人放下心来。

放松下来的二人开始整点兵士。虽说对方比秦军高出一倍,但秦军仍然以不到半数的牺牲,将对方杀得丢盔卸甲。至于俘虏,更是比秦军此时的人数还要多些。

“兄长准备如何处置?”

“全部释放。”

“那他们要是回去山寨,再与我们为敌,那可如何是好?”李昱不解地问道。

“我们现在兵力不足押送俘虏,只有放和杀两个方法。如果全部斩杀,那山上的山贼便会拼死顽抗。若是全部释放,并告诉他们,劝降有赏,那就有可能兵不血刃,拿下山寨。”

李昱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蒙偀,顿时觉得他高大了许多。尽管自己孔武有力,然而面对这个男人,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。

“李昱!”

这两个字一直回旋在众人的耳畔,像是一道闪电的余响。众人顺着声音望去,只见一团火焰慢慢逼近,蹒跚着。那团火焰燃烧着沿路的泥土,兹拉作响。李昱感到一股子热烘烘的潮气扑在脸上,寒气从头顶冷到脚底。那火焰当中分明是个人形,可众人皆不愿意相信那焦黑的,将黏糊糊的血渍画在地上的,是一个活着的人。

“弓弩手!”

正当李昱无法挪动身子的时候,蒙偀一声高呼,将众人从恐惧中拉回。

“准备!”

手中持着弓,或者弩的健儿们将武器对准那只火人。李昱也抄起宝雕弓,搭上羽箭,瞄着那怪物。

“射!”

只是一瞬间,那个火人被射成了刺猬。箭矢带起的风,甚至消停了火焰。那人再一次倒在地上,扎进土壤里。

众人惊奇于这人仍然活着,不知其是妖是仙,皆不敢上前。蒙偀和李昱大着胆子走过去,看那人身形,确实是刚才的假蒙偀。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,只有脸上的五个窟窿,和周身焦烂的四肢,能看出这是一个人。

“既然杀不死他,那就先把他捆起来,安排人手看着他。”李昱如此说道。

蒙偀点了点头,表示同意。随机安排手下,取来沾了水的牛筋绳,二人亲自将其捆住,绑到溪边一棵柳树上。李昱又要来几支箭矢,狠狠地刺入面前这具散发着焦臭味的怪物,将其钉在树上。

安排妥当,众人便在原地休息。一旁的火焰还在燃烧,空气中有一个甜味,混合着泥土的潮湿气息,钻进众人的鼻子,仿佛是有催眠作用。战斗完后的战士们,终于得到了短暂休息的自由。

 

李昱醒来时,日头正盛,阴云不在。他感觉自己睡了好久,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。火焰早已熄灭,只有空气中的黑色呛人气味和滩头的糟糕景象,告诉他昨晚的事情不是梦境。士兵们开始烧火做饭,炊烟袅袅。又有数十士兵在打扫战场,将尸体摞在准备烧掉,以防因为天气潮湿,尸体腐烂发臭,再引起疫病。

“上仙醒啦。”

李昱循着声音,看见一个高大粗壮的士兵,背驮着,像头水牛。

“里正让我在这候着,说是等您醒了,让您去看看昨天绑在树上那个妖怪。”

李昱脑子里七荤八素,甚至有些忘记了昨晚那棵柳树上还绑着个东西。突然昨晚那些恐怖的记忆灌进他的脑子,他猛地清醒过来,快速起身,往那棵柳树跑去。

“里正,我不会认错!”

“绝对是他!就是他杀了我哥!”

“里正,这天杀的,烧成灰我也认识!”

李昱看见柳树被一群人围着,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吵嚷着。

有人看见李昱过来,偷着喊了一声“上仙”,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鞭子,所有人立即噤声,看向李昱,又主动让出一条路,方便李昱走过。

无数次听见这个称呼,李昱已经见怪不怪了。从一开始的羞愧,到现在,他甚至有点乐在其中。一听到这个称呼,浑身轻飘飘的,好像真的成了仙。

李昱透过人群让出的通道,看见了柳树旁的蒙偀。蒙偀面色凝重,看见李昱之后,松了松脸上的褶皱。

“贤弟快过来!”

李昱挤了进去,他感觉到有人摸了他的背。

他逐渐接近蒙偀,突然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钻进他的身体。他看见柳树上绑着的人,面容粗犷,豹头环眼,裸露的上身,展示着胸前触目惊心的数道刀疤。无论怎样看,都无法否认,这正是他几天前杀死在路边的葛焕。

“怎么,怕了吗?小混蛋,有本事把爷放了,再比划比划!”葛焕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,让李昱汗毛直立。

“不可能,我杀了他。”李昱不自觉退了一步,撞到了身后的士兵。

“经历了昨晚的事,也能说清楚他为什么还活着。”蒙偀抽出佩刀,看在葛焕身上。“噗”的一声,钢铁钻进血肉。葛焕身上吃痛,却愣是没有出声,只是紧皱眉头。蒙偀将刀收回,伤口跨越了葛焕的左肩与右腰,粘稠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。

一刻钟不到,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,在众目睽睽之下愈合。葛焕露出得意地笑出声,直听的周围人毛骨悚然。

“爷爷我修道百年,修得泥身重塑之法,岂是你们这群凡人能够杀死的!”

“将其斩首!没了脑袋看他怎么活!”喊出这话的士兵提着刀,冲将过来,冲着葛焕粗短的脖子,猛劈下去。只见那脑袋没了依靠,像树上成熟的桃子,骨碌碌掉到地上。又像雨水一样,钻进土壤里,没了影子。再看脖子上那碗大的伤口,已经生出肉芽,结西瓜一般,结出了个脑袋。

“杀不死爷爷,就把爷爷放了,让你们的媳妇都搁家里洗干净等着我吧!”那刚生出来的脑袋还没长全,下半张脸有了血肉,但上半张脸却仍然是白骨森森。这半人半骨的模样,好像是有气味的,让周围士兵止不住干呕。等终于长好血肉,又是葛焕原先的模样。

蒙偀看着葛焕新生的脸,说:“道长好本事,不仅生死不由人,还能变换别人模样。”

“你这里正倒是会说话,上一个要是没那么横,爷爷我还可以留他个全尸。”

蒙偀继续说道:“既然修得道术,不为国为民,为何在此为祸一方?”

“为什么国?为什么民?咱都是一样的,都是靠杀别人来满足自己罢了。别给自己整的那么高尚。”

“既然地府不收阁下,那我只好暂时收留阁下了。”

“爷就不信你能一直捆着我!等我挣脱开,将你们全都挫骨扬灰!”

蒙偀召来那个水牛模样的士兵,命令道:“斩去四肢和头颅,串了琵琶骨,再绑了随行。你亲自押送。”

那士兵称了声诺,抽出佩刀,先削去了葛焕头颅,再斩断双足,解开绳子之后又剁掉双手。抽出牛筋绳,将其捆成了蚕蛹。

“兄长,该如何处置他?”

“这人身有妖术,虽说杀不死他,但昨夜绑了一天,若是想跑,早就跑了。比起放了他,在外惹是生非,不如绑了他带回去,好好看管。”

“兄长所言极是,那我们何时上山夺寨。”

“现在。”

二人唤来众士兵,开始收拾行装,准备上山。

李昱本以为上山之后又是一番血战。然而等众人到了山寨门口,见那大门洞开,里边混乱不堪。地上破碎的瓦瓶瓦罐,争吵声,叫骂声。数个山贼大包小裹冲出山寨,看见秦军,像黑老鼠一样,溜着木头扎的寨墙试图逃跑,但被秦军抓获。问发生了何事,原来是前夜溪边一战,贼军死的死,逃的逃,且葛焕又被抓住。本就是散兵游勇,此时没了士气,只好趁着秦军没有上山,赶紧逃走。

进了山寨,抓了几十个山贼,原来均是蜀地百姓,蒙偀不忍将其杀死,便用绳索绑在脚上,穿成串,准备带回村中发落。

李昱进了山寨,满心记着村里那伙乡亲,想着赶紧找到被抓走的平民百姓。终于在一个牛圈里,找到了被抓走的乡民百姓。

秦军将山寨洗劫一番,能带走的带走,带不走的砸烂。临行前,由那个水牛模样的士兵领导,拎着火把,将山寨付之一炬。

 

距离回到清风村,已经过了两天。这两天里,李昱白天陪着刘老汉,晚上在蒙偀家休息。每天早上开门都会看见门口堆的水果蔬菜和猪肉。就算是走在路上,也有乡亲往他怀里塞东西,以感谢其让村中很多家庭再次团圆。面对如此的热情,他却没办法让自己高兴起来。毕竟躺在榻上的刘老汉已经病入膏肓。好在他的儿子刘护已经从成都回来。

刘护年纪与李昱相仿,常年风吹日晒,肤色黝黑,蜂腰猿臂。面容与刘老汉一般,棱角分明。茂密的黑发盘在头上,像是个葫芦。起初他对李昱是有敌意的,认为是李昱害了他爹。但是刘老汉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,告诉他实情。他不信旁人,只信父亲,若是父亲如此说,那就确实如此。然而他那双射出红光的眼睛始终让李昱不舒服。终于在刘老汉临终前,叮嘱刘护与李昱同行,务必尽忠时,那双红光才有所减弱。终究是父命难违。

李昱回村后,被蒙偀逼着去找黄婆婆。毕竟他臂上有伤,尽管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。黄婆婆家满屋药味,熏得李昱直咳嗽,每次从屋里出来,感觉鼻子已经闻不出其他味道,好半天才恢复如初。与黄婆婆同住的那女子每次都会为他沏茶,什么茶她也不说,闻起来苦不堪言,喝完之后,浑体舒畅,舌尖似有回甘。黄婆婆依然是从布袋子里掏出了不知是什么的药草,用嘴嚼了,吐出来,抹在伤口处。如今已经结痂,不再疼了。

为了安放葛焕,村中央立起一个高台。中间立了根碗口粗细的棍子,上尖下粗,成了跟楔子。本是木头削成的棍子成了红色,招来了许多苍蝇。李昱还记得,葛焕被木楔串成葫芦的那天,台下乌泱泱全是人。老人小孩都过来,带着石头和泥巴,准备对葛焕宣泄由来已久的怨恨。葛焕的本事让村民们惊讶,但是不久之后,惊讶成了惊喜。无限复生的身体,成了村民们可以尽情宣泄的目标。光是刘护,就让葛焕的脑袋掉了三次。

俘虏们倒是好处理,大都被押送去了成都。剩下的便留下,在村里做些脏活累活,来赎罪孽。至于葛焕,大家始终没有想到应当如何对付。毕竟一直帮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,一旦逃走,仍然是一大祸害。直到从清风山回来的第二天深夜,蒙偀被敲门声惊醒。

“谁?”

李昱被蒙偀中气十足的声音惊醒,让他怀疑蒙偀并未就寝。然而蒙偀并没有得到应答,只是另一阵敲门声。那声音急促,又清脆,像是一把豆子撒到门上。

李昱和蒙偀翻身下床,双手都提了武器。缓步往门边移动身体。夜里漆黑,耳边只有远处林子夜猫子的鸣叫。

吱呀一声,蒙偀将门打开,可门外无人。李昱收起弓箭,突然两点绿光闯进他的视线。他看见远处的青石上,站着一只狐狸。那狐狸看着李昱,突然跳开,没了踪影。

蒙偀想着是耗子撞门,骂了声晦气。等关门时,看见地上一张手掌大的纸条。他捡了起来,看见其中写着红字。

“木剑可杀”

 

正午时分,村民们都放下手中的活计,赶来立着葛焕的高台。站在高台上的李昱这才知道村中有这么多人,然而人群中,他看不见黄婆婆和她家那女子。

“杀了他!”

“宰了这个狗东西!”

人群躁动着,像是围着烂果子的蚂蚁,恨不得挤上高台。高台上的蒙偀高喊肃静,安静了人群。

李昱听不见蒙偀的演讲,一双眼睛看着葛焕。葛焕也看着他。四只眼睛相互交锋,没有刀枪棍棒,却在争着高下。

“你今日必死无疑。”李昱听见自己说着话。

“兔崽子,爷爷我等着看你有什么招数。”葛焕脸上又爬上了那抹阴冷的嘲笑。胸口的刀疤在跳动,似乎在蔑视李昱。

“你不怕我,但是你会怕我背后的东西。”

“拿出来给爷爷我瞧瞧。”

李昱抽出背后的包裹,撕开绑在剑上的帛布,露出那通体赤色的木剑。

葛焕看了那把剑,脸色突变,原先的嘲讽成了胆怯。他想钻到地里,但是身体被定住,只是轻轻一动便浑身疼痛。他身体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,粘腻的血混着黄色的混合物,顺着木楔子流出。

“不是我要杀你!有人安排我这么做的!”

葛焕大声的求救打断了蒙偀鼓舞人心的演讲,吸引了无数目光。

“是谁?”这突然的坦白让李昱心中一惊,他本来是想灭下葛焕的威风,但是新的迷惑让他不知所措。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
“死到临头还不说?”蒙偀抽了葛焕一耳光。

“我真的不知道!就是那人帮我得道,化成人形,让我去清风山落草,在成都与清风村往来道路上劫道,说是要我杀了李公子。但是那人什么模样,我真的不知道,就是一团黑烟。这个时候我说什么谎啊!八百年的道行啊!八百年!公子把那剑拿远点,扎死我了!疼死我了!”

李昱看了手中的巨阙,并没有接近葛焕,只是这个距离,就让葛焕如此难受。李昱将剑凑近葛焕,葛焕的脸上冒出青烟,开始红肿,嘴里冒出杀猪一般的叫声,体内的噗嗤声更盛。他说道:“最后一次机会,到底是谁要杀我。”

“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

葛焕声音变得微弱,没了趾高气昂,脸上被埋了土,蜡黄色的。

“那你也就没有用了。”蒙偀冲着李昱点了下头,李昱会意,将剑尖指着葛焕。

“八百年啊……”

太阳高照,一点寒芒穿透肉身。欢呼声、叫好声、甚至哭声……呐喊着、叫嚣着……胆小的、懦弱的、勇敢的……一齐涌入李昱的耳朵,险些撕裂耳膜,震碎头骨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,他手臂继续发力,木剑更深了几分。等拔出时,他感觉像是撒了泼尿一样的爽快。这种新鲜的感觉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杀过人,前几天死在他手下的人命不知有多少,但是好像都没有如此的爽快。那些人是否真的有必要死。

阳光瞬间凝固了地上的血,李昱赶紧擦干净巨阙剑上的血渍,以防发臭,伤了剑身。人们没有离去,声音逐渐安静,都在等候着,期待着。终于那头颅再也没有抬起。

令人惊奇的是,葛焕的身体开始变形。逐渐萎缩,变小。最终,在众人的目光下,成了一个肉块。蒙偀将绳子解开,那肉块扑通一声掉在高台上。红一块、黄一块,上面长者白毛,就像是刚杀了的猪,割出来的五花肉。

“原来是个肉芝成精!”

“天杀的妖精!”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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